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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杰西@爱笑的艾杰西 是一位美国90后喜剧演员，在北京生活了8年，因脱口秀为人所知。2020年初，他离开中国，适逢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多点暴发蔓延，留在美国。疫情初期，他曾组织公益演出，让海外网友看到了中国民众面对疫情展露出的幽默乐观。
作为一个以文化交流为业的创作者，过去两年或许是他经历过最被动、最无力的一段时期。疫情让他的脱口秀事业受阻，线下剧场关停，新的喜剧圈子难以融入。他原来有很多期待，但都落空，他不想再被动地等下去。
为了保持跟观众的交流与连接，艾杰西拍起了视频，分享茶艺、脱口秀、中国生活等内容，在海外短视频平台走红。截至目前，他的TikTok账号粉丝数超过42万，累计获赞600万。
艾杰西觉得，拍视频是一个引子，它将世界各地的粉丝们对中国的关注和好奇串联到了一起，因为疫情而产生的距离因此缩近。
从东北人到北京小伙
艾杰西出生于美国波士顿，本名Jesse Appell。2010年，正在读大三的他参加学校与清华大学的交换项目，在北京度过了6个月。这座城市给艾杰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，他还认识了一群熟悉喜剧的中国朋友，中式幽默让他着迷。
大学毕业后，他想来中国研究中式喜剧，便申请了富布赖特奖学金，希望来中国从事跨文化喜剧领域的访学。富布赖特奖学金是美国最有名的人文交流学术项目，每年为四十个研究者提供经费到各国做研究，创办于1946年。
2012年，艾杰西再次来到中国。周围的同学总拉着他练习讲英语，他只能找学校之外的地方练习中文。他找去了马连道茶叶批发市场，这是一个茶叶的世界。市场的商户老板爱唠嗑，他在那儿练中文，也爱上了喝茶。艾杰西后来在国外拍TikTok短视频的时候，常常想起在马连道的那些日子。
艾杰西将TikTok视频背景换成北京马连道茶城
来北京之后，艾杰西拜相声演员丁广泉为师，从最基础的技能学起，背经典作品，练绕口令，学中国历史。相声讲究说学逗唱，基本功扎实，艾杰西深受这种艺术的影响。后来即便是做脱口秀表演，他对自己的标准也相当严苛。包袱甩出去立刻有笑声，说明讲得好，如果两三秒后才有人笑，一般是观众给你面子。
2013年，艾杰西跟师父丁广泉同台表演
后来他又经常跟一些中国的脱口秀演员一起演出，见证了脱口秀在中国的兴起。他入乡随俗，早餐吃芝麻烧饼，说话有时带点儿化音。如果不看外表，很可能会觉得他是一位正宗的北京小伙。
因为写段子，艾杰西必须不停思考自己的身份认同问题，在异国文化中，当地人是面镜子，能够告诉你，你是谁。这帮助他建立起了自己的喜剧观。喜剧特别好的时候，大家都会一起笑，然后发现我们都是一种人，这是喜剧最大的贡献，不会让大家觉得中国人和美国人不一样。
艾杰西心中理想的喜剧实际上创作门槛很高，需要找到中国观众和美国观众都有的共鸣。他琢磨中国喜剧技巧，发现方言是个切入口。早些年，艾杰西上综艺节目开场自我介绍总说：你们看我的样子，听我的声音，对了，你们都猜对了，我不是大连人。不过我是东北人，美国东北人，波士顿那旮沓来的。在他的朋友邱发玲看来，他比有些中国人还了解中国。
艾杰西写过很多跨文化的段子，比如美国的必胜客就是中国的沙县小吃。后来他学会一个梗写两个版本，给中国观众讲自己犹太人的身份。很多中国人发现我是犹太人会说，你是犹太人啊？我表哥是温州人！
艾杰西有着典型的犹太人的外观特点，一头卷发，尖鼻子，眼睛大。这样一副外国面孔出现在中国的大众媒体上，成了被凝视的客体。综艺节目请他去表演一段绕口令，秀几句中文，艾杰西不接受。他想做喜剧演员艾杰西，而不是外国人或一个网红。
陷入困境的喜剧抱负
2016年，艾杰西在北京二环里的小经厂胡同租下一间四合院，作为小剧场。屋子将够挤下五十人，里面支起一个三米长的小舞台，门口摆一牌子中美喜剧中心。每周末晚上，他和同伴在这里办脱口秀和即兴喜剧的演出。
即兴喜剧是一种表演形式，通过现场观众给出的建议，由演员随机开始一段演出。邱发玲是艾杰西2018年聘请的剧场经理。她觉得，相比脱口秀的单打独斗，即兴喜剧强调合作和交流，艾杰西更想达到的还是和其他人的连接。
艾杰西曾希望做到像美国的UCB剧院一样，那是一家成立于1999年的喜剧剧院，在纽约和洛杉矶共拥有4家剧场，是美国最大规模、最受欢迎的即兴剧院，还开办有一所喜剧学校。但在中国，即兴喜剧比脱口秀还要小众，演员接不到商演，没有演出费，没有固定的演出场所，只能兼职来做。因此，艾杰西的喜剧抱负在这片文化土壤上并不好实现。
由于演出不赚钱，一些即兴团体只能通过工作坊和教学课来维持运转。但艾杰西一直坚持做免费的工作坊。 中美喜剧中心是个很理想化的地方，艾杰西最骄傲的是他的剧场没有亏本，就这一点就很厉害了。剧场经理邱发玲说，艾杰西很坚定，他希望能保持运转，承担一些责任，不要做一个纯盈利的商业机构。
艾杰西希望在这里建立一种融洽的喜剧圈子。他算是较早入行的， 不愁没有演出的地方，常常一天跑好几场开放麦，后来他上《今夜80后脱口秀》，在圈外也获得了名气。对于来拜访的朋友，他必要用茶招待，备好茶盘、盖碗，沏上一杯纯正的白茶或普洱。
艾杰西在综艺节目中表演脱口秀
疫情暴发前，因为中美喜剧中心的房屋租金负担过重，他选择了退租。2020年1月，艾杰西参与录制《欢乐喜剧人》，节目组给他放了九天的假期，他乘飞机回波士顿。回去的那天是1月23日，飞机刚落地，他预定返回中国的航班就显示取消。
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，艾杰西觉得他应当为中国做点什么，比如一场公益演出，让海外网友了解中国抗疫的真实情况。他联系高中学校，借了学校礼堂，接着发出售票信息。讲什么段子是个棘手的问题，如果拿疫情开玩笑，不合时宜。
他想出个办法，展示中国人因疫情防控暂时隔离在家的幽默视频，向美国观众科普疫情防控知识，也让更多人了解中国抗疫情况。本来预期卖出200张门票，最后售出了600张。现场的视频后来被传到了中国的社交媒体上，视频点赞量超过200万，得到了广泛转载，刷遍全网。
原来脱口秀演员赖以为生的酒吧、剧场停止营业，剧院由于收不抵支而倒闭。波士顿的中文脱口秀演出本就稀少，大多观众即便是华裔，也很少有在中国生活的经历。面对新的圈子、新的环境，他原来在中国讲的段子在美国不适用了，写新的段子又常常文思枯竭。
艾杰西脱离了原来的圈子。他每次刷朋友圈，看到那些之前每天在后台见面的演员朋友们上综艺，开专场，办巡演，而自己却困在美国，没有演出，没有工作，他感到心酸。我一直坚持做一个喜剧演员，虽然我心里有这个目标，不要因为我是外国人才进来这个圈子，但实际情况是，因为我是外国人，我回不到原来的舞台了。
失去了工作，艾杰西从波士顿搬到洛杉矶，主动寻求更多现场演出的机会，试验新的段子。洛杉矶有更多的华人观众，讲中文脱口秀的机会更多。他在洛杉矶找了新房，预备在新房里放张桌子，加一个绿幕，录制脱口秀视频，上传到自己的TikTok账号Jesse Chinese Comedy（意思是杰西的中式喜剧）。他仍然关注着中国发生的一切，经常录制视频进行介绍。
艾杰西在视频中介绍中国防疫人员说快板宣传防疫
录视频的间隙，艾杰西仍然保留着在北京生活时的习惯，常常用喝茶来放松自己。他买了一个新的储物架，充满仪式感地摆上不同品种的茶叶和陪伴他多年的茶具，以及六个茶宠。很快，从中国带回来的茶叶见底了，美国买不到他愿意喝的茶叶，中国的茶叶又运不过来。
一天，艾杰西顺手打开柜子，发现了一批2016年的茶叶。6年前，他趁着春节假期回美国的时候，捎了几斤普洱和白茶，除了送给朋友，剩下的大部分被塞进柜子里，终于重见天日。感觉就像是过去的艾杰西给未来的艾杰西的礼物。而且他当时买的都是普洱、白茶，时间越久越有味道。
用视频建一座虚拟茶馆
2021年1月份，大西洋冷风正肆虐美国东北部，每日上千的新增感染人数考验着马萨诸塞州，波士顿市的街道上人烟稀少。喜剧演员艾杰西留在波士顿已经一年。他没有了舞台，整天宅在家里，半步不出，试图写脱口秀段子，但没憋出几条。
压力加重了他对茶的依赖。一天，他突发奇想，随手录了几段短视频：抓起一撮茶，放入盖碗，倒热水，第一碗倒掉，第二碗倒进茶杯。五段视频拼在一起，一共56秒，他将它发到了海外短视频平台TikTok上。
几年前，艾杰西就发过喝茶的视频。有朋友给他留言说，看着他喝茶的视频很舒服，很放松。他也喜欢研究，了解很多茶的历史知识。从前在美国，他喝的都是掺杂着玫瑰、橘子皮的混合茶，那是因为19世纪的茶商在把茶叶销往国外时，为了降低成本，所以把茶叶碾碎，加入了橘子皮、桂花，以及掩盖味道的香油。当茶叶传到美国，经过商人的加工，已经变了味。
为了专门拍茶艺视频，他开设了新的TikTok账号，名为yourteaguy，意思是你的茶友。他希望能让海外网友了解到正宗的中国茶艺，正好TikTok上有很多喜欢中国茶文化的海外网友。仅gongfutea（ 功夫茶）相关话题的视频播放量就超过1亿，而teatok话题播放量更是达到7.8亿。
当你出不了门的时候，你最想做什么，我发现我最想做的就是找一个小馆子，讲些段子，让朋友笑一笑，不挣钱也OK。艾杰西说道。
在艾杰西看来，茶馆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活动空间，在北京的文化生活里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。而借助视频，他想要构建一个虚拟的茶馆，不占任何地方，却有着无限空间，茶客来自全世界。大家在评论区聊天，分享中国文化有关的一切。
起初，艾杰西拍摄的内容相对随意，碧螺春、普洱、乌龙茶，还有白茶球等等。拍了一个多月，一条展示小青柑的视频突然走红，播放量超过140万。功夫茶的程序也引来粉丝们的好奇：为什么要倒掉第一碗茶？茶盘上摆的小物件和瓷像是什么？
之后的视频里，艾杰西根据粉丝的评论确定拍摄内容，细致地解释为什么要倒掉第一泡茶？起初，他解释说是为了洗茶。但还是有粉丝追问洗茶的原因。他就要在视频里做出更有说服力的展示，于是他把第一泡、第二泡、第三泡茶都摆在一起，第一泡的色泽深、茶渣多，对比之下一目了然。
还有粉丝对茶盘里的茶宠感兴趣，艾杰西就在视频中专门给茶宠一个特写镜头，一一介绍它们的名字。
艾杰西的所有视频都紧紧围绕中国功夫茶，基本原理第一条视频就解释全了。之后的视频里，他不过反复强调基本原理，再做一些新的引申。粉丝的评论和互动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，他从之前那种闭门造车、灵感枯竭的状态里慢慢走了出来。
拍视频的反响超出了艾杰西的预期。目前，在他的TikTok账号上，已经有超过9支茶艺视频播放量超过100万，累计点赞量超过600万。
很多粉丝看了艾杰西的茶艺视频，询问是否有链接，这让他有了做TikTok电商的想法。头一回做跨境电商，却遇上了最困难的时候。好在全球贸易成熟的产业链为他省去诸多麻烦，从运输到客服和售后，都可以交给第三方公司。茶叶套装销量超过了艾杰西的预期，预售的600套很快售罄。买茶的顾客基本都从他的TikTok账号循迹而来。
如今，艾杰西在国外已经整整2年，因为疫情产生的距离因为拍视频而缩短了。他对喜剧有了新的理解。
喜剧于生活，你可以有负面情绪，也可以讽刺，但当生活彻底绝望时，是写不出段子的。艾杰西尽力保持着积极的一面，静下来做了很多思考。他没放下他的喜剧梦想，期待有一天重新回到中国，回到听众面前。
我非常想念那里，那里有我的朋友，有喜欢看我脱口秀的观众。如果我能回去，第一件事就是叫上我的朋友们去吃一顿老北京涮肉，然后在澡堂子待上一整天。艾杰西说。
文/刘鑫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