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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5月12日,爱好文艺的老人们开办了自己的自媒体平台,在网上写网文、发视频,掀起墙子路村的文艺复兴。
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编辑 唐峥 校对 赵琳
深秋的风,翻过燕山上古长城,卷起清水河川小平原上的树叶。细雨中,一座南北通透的村庄,石板路上行人寥寥。10月26日下午,主街临东的庭院里,响起一片乐器声。
三个古稀之年的老人,戴着解放帽,站立在小院里,演奏唢呐、笙和快板,头发花白的驻村第一书记高克昌猫着腰举着手机录像。等老人们把节目完整表演完后,高克昌会回到家,把视频剪辑好发在村里新开的公众号上。
密云区大城子镇墙子路村,地处北京密云与河北兴隆交界处,是明清两代扼守墙子雄关的一座营城。塞口之地,融汇了南腔北调、三教九流。村庄成为邻近村镇最有名的戏曲汇演地,村里有不少老人会演奏轿子坊传统音乐。
城市化浪潮下,村里老人占比超过常住人口的一半。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,墙子路村停止举办大型汇演活动。今年5月12日,爱好文艺的老人们开办了自己的自媒体平台,在网上写网文、发视频,掀起墙子路村的文艺复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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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塞口的村庄,
比想象得热闹
沿着盘山公路,头顶上是古朴的长城,穿过密集的树林,一路上车很少,等看见一条河,眼前忽然亮了起来。群山之间的峡谷地带,有座上千年屯军历史的村庄,至今保留着极规整的布局:庙宇和城门之间,是约六米宽的丁字街道,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民房。
今年58岁的高克昌,在2021年接到单位通知去墙子路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。他心里有些担忧,距主城区110公里的深山村,恐怕会比较荒凉。他在网上查阅关于墙子路的资料,筹划下一步工作安排。
第一次来墙子路村的人,会对村中央的广场印象深刻。即使在绚烂的秋色中,红彤彤的大戏台一样引人注目,隔着石砖铺地的广场,对面是掩映在国槐里的三堂庙大殿。57岁的村支书王云生站在广场上骄傲地说,墙子路的元宵节花会举办起来,顺义的人都驱车来看。
村里老人说,1936年,村里有了花会,一些村民学会了舞狮、大鼓、小车会、虎斗牛、二达子摔跤、龙灯会、高跷、中幡,趁节日表演给村里乡亲们看,也临时组建成班子,巡演十里八乡,偶尔会进县城表演节目。
流行文化时代的到来,传统乐器与现代人有些疏离,但在老人手里传承了下来。67岁的王树才吹了36年的轿子坊,前些年还学会了用唢呐吹《荷塘月色》。刘学彬吹了十来年唢呐,这几年花钱买了个架子鼓,也跟着网络短视频学打节奏。
你要问一句,老爷子,给表演个节目啊?那没话说的,人家掏出来乐器就给你演奏。来到墙子路村的高克昌,在认识蔡宝库、王树才等老人后,他感觉古朴的村庄有一种别样的活力,这种活力的源头,来自于历史。
村里有石洞、土丘、城砖、黑瓦,每个老人心头都装着不少故事:明代的守卒曾在这里安营扎寨,女真人的铁骑曾从这里呼啸南下,日军的车队曾从这里蜿蜒驶入华北,五星红旗曾在村广场上冉冉升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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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做客到常住,
河北教师成为村庄的记录者
1961年出生的王瑞胜,是漫话墙子路的主笔。村里老人笑着说,王老师是个作家,他每天忙着做采访工作。王瑞胜是河北兴隆县六道河镇中学的退休语文教师,他在1998年常住在墙子路村,成了墙子路历史的最忠实粉丝。
东边的青灰岭山脉、南边的凤凰岭山脉、西边的锥峰山脉和北边的青龙山脉,合围成一块盆地,缓慢流淌的清水河从山间村旁穿过。王瑞胜和老伴张桂云住在村西边的房子里,屋外是一片开阔地,长着成片低矮的灌木,人推开门的声音,不经意间惊起喜鹊从枝头向远山的方向飞去。
出身于兴隆县农村家庭的王瑞胜,是在1982年考上家乡高中,去一个乡镇做了民办教师,而后在1993年,自学考上了河北平泉民族师范学校,拿到了大学文凭,去了和墙子路村十公里远的六道河镇做语文老师。
王瑞胜少年时候读过赵树理、鲁迅、梁实秋的作品,最喜欢读赵树理的《小二黑结婚》。小说里的大背景是20世纪40年代,故事里一对年轻人勇于冲破封建传统和守旧家长的阻挠,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。
乡村里的故事,最迷人的是那种关于追求自我的故事。人们在大自然里,无所畏惧地生长,敢于追求理想,敢于和命运做抗争,这是我喜欢的乡村的模样。王瑞胜说。
墙子路村的花会,带给了他印象深刻的童年记忆。那会儿,我们兴隆县的也去墙子路看花会。好一个墙子路村,三座石头城门高大巍峨,推车的、赶马的、挑担的,人来人往;城里面踩高跷、说书的,热闹非凡。
王瑞胜回忆,当他在六道河镇工作的时候,经常去墙子路村姐姐家,再后来,他就索性搬到墙子路村常住。结识了村里的很多老先生,他们一辈子勤勉踏实努力,凭借自身本事把家人照顾得很好,而且对陌生人友善,哪怕是公益表演节目,也很用心完成每一个动作细节。
名不见经传,事没惊人之举,语无豪迈之壮。然而,披阅他76年坎坷的人生命运之路,却为之动容,甚至催人泪下,抑或发人深思。这是王瑞胜在给蔡宝库做传记时写下的话。
蔡宝库是被村里人称为死了九次、活了九次的人。童年时候,和家人在战火里流离,几次遇到炮弹在身旁爆炸;中年承担过多家务,大病几场,全靠自身素质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,到了晚年遭遇瘫痪,竟然从病床上逐渐康复,现在打起快板不手生。
既然生命眷顾了我,我玩命也要回馈生命,装点生命的美丽。在接受王瑞胜访谈时,蔡宝库的这句话让王瑞胜肃然起敬。
王瑞胜已经为村里11个老人做了人物传记。他们虽然不是大人物,但是他们活得很精彩很真实。我想写下来,让人们看看,人是有一种顽强不屈的精神的,尽管他可能看起来很普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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吹了三十年的唢呐,
也学会流行音乐
刘学彬家的位置不错,出门是古戏台背面,坐落在南北通衢大道的路东,家里是一道圆形拱门隔开两进院子的庭院。老伴在门厅里养了一排三角梅。庭院里全部封上玻璃顶,下面铺上防滑地板。常摆着几把软椅,一张有茶具的桌子,这是刘学彬给常来家里吹拉弹唱的老哥几个准备的。
刘学彬在东厢房位置,开辟了一间五平方米的小屋,小屋没有光亮,里面物体都用绒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。干瘦的手掀开绒布一角,金属光泽透了出来,刘学彬脸上欣喜,嘴唇微张,像扯动幕布一样,缓缓将绒布拉了下来,架子鼓、电子琴、调音盘出现在眼前。
家里一直种着一亩多谷子,早年在附近水泥厂工作,2004年水泥厂停止营业,又回家种地、闲时候打零工,这是刘学彬的工作史。工作有啥好提的,无非就是为了养家糊口。他的手摩挲着电子琴棱角喃喃地说。
刘学彬回忆,大概在2010年,水泥厂关闭六年后,老伴在一场大病后痊愈,他在县城里公园里散步,看到一群年轻人在敲打架子鼓,动次动次动动次,当时感觉很震撼。刘学彬描述起那天的场景,布鞋禁不住地在地面上打节拍。
手背上青筋暴起,刘学彬随手在鼓面上敲出几个鼓点,鼓面、房屋和脸部肌肉在同时颤动。短暂体验罢,他脸上露出十分知足的表情,再掀开绒布将乐器覆盖上。当时大概一个月收入两千块钱,这一套架子鼓是5000多。把这些家伙买回家,老伴还挺高兴,村里人当时都很吃惊。
刘学彬爱刷抖音,他跟着短视频学架子鼓打法。他的老哥们王树才,是墙子路轿子坊音乐代表性传承人,跟着短视频,学会了用唢呐吹出流行音乐《荷塘月色》。这歌也好听。王树才吹笙的时候,到旋律高潮部分,眼睛便眯成一条缝,听音乐的人脑袋轻轻晃。
王树才也在家里一间小屋里专门摆放乐器,笙、管子、唢呐、笛、鼓、响板像展品一样,摆放在木桌上。有个笙是我大哥送给我的,要一千多块,还有一个是村子里奖励我的笙,特别贵,要三千多块。
王树才的轿子坊是跟爷爷和叔叔学的。轿子坊是流传在民间作为红、白喜事的一种群众性的演艺班子,其实说白了就是民间轿子服务队,而老百姓平常坐不了轿子,那是官员的交通工具,只有在结婚娶媳妇时的隆重场合能用上,白事时则主要是乐队演出。
现今的大城子镇墙子路村轿子坊,创立于清末民初,名为王家鼓乐班坊,当时专门经营祭祀、庆典、红白喜事。创始人名叫王景元,班子一共有7人,所奏曲目,大多都是师傅口传心授,全是工尺谱,曲子有普天咒、一碗水、四上佛、五雷阵等古老的传统曲子,这些曲子至今还在演奏。
机械化改变了人们慢节奏的传统生活方式,坐花轿、着凤冠霞帔的婚礼,已成为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。现在结婚谁还请轿子坊呢,都是用音响放音乐了。王树才介绍,在2007年6月,轿子坊被密云批准为第一批密云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。
轿子坊在现代社会失去了实用功能,却被现代人以民间艺术的视角重新审视。高克昌来到墙子路后,对传统民间音乐燃起很大热情,发现没有,唢呐、笙,还是在乡村里演奏有感觉,在剧场里没这种很有力量的感觉。
这像是一场发生在村庄里的文艺复兴。王瑞胜觉得在公众号上写村里的故事、发村里老人的节目很有意义,年轻人也喜欢看轿子坊,这证明传统文化是有魅力的嘛。
中午十一点,是村里人习惯吃午饭的时间。10月26日,墙子路村的小雨下了大半天。几位戴着解放帽、穿中山装的老人,提着笙、唢呐,从刘学彬家里出来,走在石板路上,转过细雨里的古戏台,还是得在戏台子上吹唢呐,让人听着响亮。
责任编辑:张玉